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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30 13: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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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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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北上的列车里,我和“红”把报纸铺在两节车厢连接处,席地而坐。拎着的大包小裹,是准备给那边林业局领导送礼的东西,我们像《闯关东》里逃荒的难民。车厢里过道上满是人挤得水泄不通;孩子的哭闹、老人的叹息、年轻人的“对主”、喝酒人的“猜拳”乱哄哄的分也分不清,声声叠起震耳欲聋;抽着的旱烟味儿像烧着干辣椒,嚼着的什么糖蒜、臭豆腐,烧鸡、红肠味儿,加上厕所门缝中窜出的味儿搅在一起向我们袭来,简直是地狱焚尸的厨房,我俩在这儿熏制着、蒸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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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G" z: O+ }! A9 H9 |4 n 今年暑假是“红”的“多事之秋”。 儿子小学毕业面临择校,爸爸病情加重……。放假的几天前,“红”说要去大兴安岭,一个人带钱不安全,问我能不能陪她;能说不吗,男人就这时候有点用。“红”的爸爸是那儿一个林业局离休干部,多年前离休来哈定居,但人事关系还在那儿,近几年肝硬化的病又在加重,垫付了好多医药费要去报销。临行前又作了些“功课”,“红”让我扮作老公带上礼物,一同拜访了省森工总局局长和财务处长。没法子装吧。% o& l! k- @8 ^- \
* {, j: L' p6 F5 f 车厢里继续吵着、闹着,吃着、喝着,我们也还是被“熏”着 、“蒸”着。“红”看我只穿件T恤说,你傻呀,怎么没带长袖衣服,那儿早晚可冷了。去加格达奇的车又慢又破,白天还好过,随着夜幕的降临,晚上——那车厢连接处的晚上,车越来越往北,纬度越来越高,温度也越来越低,风明显感觉已不是哈尔滨夏夜的风,凉得瑟瑟的抖。“红”说冷了吧,把换下的长裙儿,从我脖子套裹在身上,像个小丑穿着没有开口的 “披风”,其实那裙是真丝的,心里明知遮不了风寒,可那是“红”的情。冷得完全没了睡意,坐得两腿胀疼麻酸,只能站起来直直腰再坐下;“红”也是一样,“红”的肚子这几天最怕着凉,趁她站起直腰,我向她那面挪动了些,拉着她的手,手很凉,说坐我身上吧,她摇摇头,硬是拉她坐下,依偎在一起暖些了。人可真是环境决定的动物,才稍微暖了些就有“想法”,我环抱着“红”的手,顺着腋下往前摸去……。一声长鸣撕裂了夜空,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呲——哐——荡”,列车停靠在一个陌生的站台。下车,揉揉睡得惺忪的眼,捶捶酸麻的腿,抻抻已经不再像自己的腰,喘了口长气说可算到了。“红”嘿嘿地笑,早呢,还要坐汽车。一下兴致全无,眼中茫然,像个傻瓜似的被“红”牵着走出了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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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Q% @! \9 f6 T" c+ R3 _ 汽车上比火车还难受,不过总算是有了个座。又艰难地熬了三个半小时,眼前一个极不景气的小林业局,坐落在四面环山的山沟里,人们也叫它“沟里”,到处是被砍伐的光秃秃的山,没有生气、没有树木、人迹稀罕;昔日的两层办公楼,窗在风中哐荡、哐荡地响着,写着“抓革命促生产”标语的油漆早已是斑驳陆离,一片残垣破壁、凄凄凉凉。看门的老头身兼三职,看收发——烧开水——招待所服务员。一楼办公室二楼是招待所,老头说要“办公”现在没人,住宿把结婚证拿来,没有,就东西两头一人一间,我和“红”傻傻的看了看,极不情愿地听命。又累又饿来到房间,屋里又潮又暗,墙角一只接雨水的脸盆已是水锈斑斑,被子又潮又粘一股刺鼻的霉气,管不了这许多下楼吃饭,老头说食堂早“黄”了,饭——只有快餐面。. L( g' x: ["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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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怎么什么都颠倒了?来要钱,欠钱的竟成了大爷,“红”晚上带着我挨家送了礼。呵呵,真是啊,“官不打送礼的”。接下来就一连三天开会啊、研究啊,最后主管领导作了汇签,心绪略微平缓。晚上那没有电视看,和看门老头闲聊,老爷子健谈,极会讲鬼的故事,有时吓得“红”顾不得白眼缩在我怀里。老爷子沏了杯我们送他的“猴王” 牌茉莉花茶讲着:“有个年轻的寡妇,她男人死于楞场(储存原木的场地)的“滚垛”事件。她摊上个好吃懒做又心狠手毒的婆婆,一日伺候不周,婆婆就趁她熟睡时用针扎她的额头。寡妇受够了婆婆的气,就买了两包毒鼠强,炖了一锅肉,打算与婆婆同归于尽。那天下着大雨,电闪雷鸣的,寡妇早把孩子打发到姐姐家去了。她盛了肉,放在桌子上,又取了两个酒杯和两双筷子,唤婆婆喝酒吃肉。婆婆那时正站在窗前把一杯陈茶往窗外泼,听见儿媳唤她,她回身便骂,我知道你有贰心了,想今晚把我灌醉,好在我儿子睡过的炕上养汉!寡妇忍着,没有和婆婆顶嘴,想引诱她把肉吃了。这时外面的雷声越来越响,窗棂被震得跟敲锣似的,咣咣响,寡妇突然看见他丈夫从窗口飘了进来,就像一朵乌云。她刚叫了一声丈夫的名字,那朵云就化做一道金色的闪电,像一条绳子一样,勒住了她婆婆的脖子。婆婆倒地身亡,被雷电取走了性命。寡妇明白这是丈夫在帮助她,如果她也死了,孩子谁来管呢?从那以后,这寡妇就守着孩子过日子,没有再嫁。而她的孩子也争气,几年后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 听完故事上二楼去,“红”说有点怕,今晚要和我一起睡。趁老爷子鼾声起时,我们钻进了一个屋。/ a5 l5 @/ |9 U
: |1 J9 p# b7 {% }* k, p 来的第五天终于在财会领到了钱,晚上局里的头都来为我们饯行。当时的菜现在只记得有狍子肉、熊肉和飞龙,对,还有个酸菜炒粉条;这 “林大头”们喝酒可真不了得,那时流行喝“孔府宴”,喝酒的“规矩”是,一人手把一瓶桌中间再放四瓶,八个人十二瓶酒。“红”和我都吓傻了,别说喝了,每人倒满杯后,局“老大”先敬酒,然后“轮大襟”干杯,轮到我也硬着头皮干了,该“红”了,“红”说不能喝,人家局老大和满桌人站着等,不喝就不坐下,没办法又替“红”喝了多半杯。近两杯酒下肚,这胃里就翻江倒海般搅开啰。“红”说快吃菜“压压”,啼嘞秃噜把跟前的半盘子酸菜粉条倒进胃里,胃里的酒刚平缓。其他的局23456“把手”,照着局老大“打的样”依序敬酒。大家活跃起来,推杯换盏,没办法,喝吧,我不喝,“红”就得喝,可我一个人“造”。一杯接一杯,眼睛开始朦胧,舌头开始脱离大脑的控制,喝进去的白酒跟凉水一样没味了。桌上都说我是海量,是真是假话,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反正是没给“红”丢面子。$ v: R4 d' `- ~! k3 u9 k
- T. V3 p e2 e/ e1 A2 ~9 c5 n 酒一圈圈转着,我已经分不清身在何处,“红”主动地端起酒杯,回敬感谢大家,我好像什么也没听清,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后来怎么爬回到二楼。2 E& b' |, S" O
/ B H7 x5 ?6 E A5 k 回到住处刚瘫倒在床上,胃里像有什么东西从小腹向往上猛推,完全是一种不受意识控制的非条件反射,马上喊“红”——、快——盆。酒和菜像消防栓的龙头喷射而出,一米多远的地面上,即刻一片赤橙黄绿青蓝紫,粗粗的粉条像根根蠕动蛔虫,那酒和半发酵食物味儿立刻弥漫在房间,“红”哐——的一声扔下手里的盆,冲过来用手托住额头,右手使劲地捶打我的后背,嘴里、鼻子里呛的满食物和酒,剧烈的咳着。然后又是吐,喝进的水也会吐,持续着——持续着,不停地间歇性地吐,灰白粘稠的胃液像米醋一样酸,最后吐出黄绿色的胆汁。“红”心疼的哭了,怕了,说去医院吧。可这半夜三更的“沟里”哪有什么医院,我还是不停地干哕(yue)着,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无知觉地嘴里嘟哝着,枕在“红”的腿上,嗅着 “红”的体香昏昏睡去,“红”像怀抱着婴儿……,一动不动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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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6 [( m4 D/ u: H 第二天清早,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强提起肿起的眼泡,干咳着沙哑的嗓子,吐着嘴里苦苦的味儿。艰难地登上返回的汽车,我没回头看,也不想再看“沟里”——在这最不想想起的地方,喝了一顿永生不忘的酒。3 C: s9 C5 y s1 d8 F# h5 r
& b( R q% h! ~8 k※鬼的故事转抄迟子建中篇《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c( u0 D0 g; O8 h,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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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J- l" W! {1 m. h5 d+ O0 b《我和红》(四): e4 [$ l# v& u; G" [
* x2 s) K% e6 R4 e “红”的爸是个死倔死倔的老头,据说要不是倔强可以做到省厅的官儿,离休来哈后一直寡居着。听“红”说她爸爸从来没用过公家的信封写过一封私人的信件;这让我联想到,上小学时拿了一沓父亲给报社写稿的纸,他追出门来要了回去。那个时代的人啊!真是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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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C+ K j! {( j 从大兴岭回来,“红”把报销医药费的经过作“汇报”,本以为这回解决了,多次没报成的药费问题,会得到赞扬。 可却被爸爸大骂了一通,说你们糊涂,这是正常报销。国家对离休干部医药费有专项拨款,谁让你们送礼的,败坏社会风气,助纣为虐,愚蠢!是啊,谁原意这样,又有什么办法,社会现在“发展了”,以前正常的正常不了,不正常的却正常了。怨谁呢?现在领导公款吃请,一顿少则几千多则近万,他们的效益或业绩,比当年我们的父辈大得多。又是谁对谁错?观念啊,观念,同样还有传统的婚姻观也是受到了挑战,马克思说过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三个极大为前提),而鱼龙混杂转型的现在,道德却在婚姻中束缚爱情。' ?9 |2 Y/ d; \$ C& p) R-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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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我尴尬而狼狈,总是被推到大庭广众和风口浪尖上去。那时“红”的儿子在读初三,进入11月份“红”的爸爸病情越来越重,医生诊断已经出现了“门脉高压征”,临床表现为脾肿大、侧支循环建立和开放腹水。身边已经离不开人了,“红”和家人们轮流着护理。今天是星期天该“红”值班,我在家正读马斯洛的原著,准备现代西方管理哲学的课。有段话怎么也没懂? “高层次的需要比低层次的需要具有更大的价值。热情是由高层次的需要激发。人的最高需要即自我实现就是以最有效和最完整的方式表现他自己的潜力,惟此才能使人得到高峰体验。马斯洛认为:所谓的‘高峰体验’的情感,这个时候是人处于最激荡人心的时刻,是人的存在的最高、最完美、最和谐的状态,这时的人具有一种欣喜若狂、如醉如痴、销魂的感觉。”这“高峰体验”究竟是指什么?是成功者的喜悦?要是,和赌徒赢了钱有什么区别?还是别的?正百思不得其解。刚好中午时分“红”来电话,说从早晨到现在还没吃饭,迅即放下手中的书,到老都一处买了一斤三鲜水饺。老都一处的营销之略也真够“毒”,本来是中国的“快餐”,应该很快,却慢腾腾地煮,让心急火燎的顾客排着长队作免费的广告。等——熬人的等,饺子好了,我又调了些佐料装好,直奔军区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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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住处,房间不大,卧具都是白的,到处散发着刺鼻的消毒药水味儿,点滴架上挂着药瓶在静点。“红”的爸爸似睡非睡合着眼,这是我第一见他老人家,垂暮之年再上病入膏肓,令人生出心颤的怜悯,黑灰无光的面颊刻着对自然法则的无奈、蜘蛛痣像一个个血点喷洒在手臂上、明显的肝掌已呈现红紫色。“红”静静地坐在床边上,看到我来了眼中一亮,放好东西,来到”红”身边轻轻拉着她的手说去吃吧,老人一下睁开双眼好像在审查,吓得我立刻缩回了手,垂立一边……。后来听“红”说她爸爸会看相,说我“面善”不是坏人,你们要想在一起就必须都先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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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对受传统家庭教育的人,都绝不是件轻松的事,我和红都难以对社会、家庭、单位交代……。我开始学会了抽烟,而且很凶,一天能抽三包红塔山,就像烟里自有答案在,抽的舌头发麻嘴发干,嗓子冒着火,太阳穴一跳跳的痛,深夜烟抽光了,抓耳挠腮的在地上一圈圈地转,望着小山般的烟灰缸里,剥出烟头里的烟丝卷上继续再抽,烟雾中有和“红”一起十多年的一幕幕,是那么神往和眷恋。唉——,要继续还是停止,良心在拷问,社会在拷问。答案——答案啊!在哪?, Y/ j8 k( r( t, `/ M
0 x p, _ O4 H8 b. o 冬至那天“红”来电话说爸爸走了。放下所有的事,虐奔。“红”的眼睛像盼着救星,一下紧紧抓住我的手,在场的所有家人愣愣地看,我使劲儿但缓缓地抽出手,“红”的眼中一下变得绝望而茫然,泪水涌出慢慢无声地滚落,我的心在滴血。爱一个人在最痛苦时不能分担,最需要时却不能相搀……还是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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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3 u2 c& ^& [0 } 去西华苑那天我默默的跟在后面,只能眼看着“红”踉踉跄跄、呆呆痴痴地走着,听着“红”凄凄惨惨、悲悲切切地哭着;心中难受得好似油煎,近在咫尺想安慰却不能说,想搀扶又不能上前,我真是一个没用的男人……。随着最后一缕青烟,魂魄般依依不舍地从人间飘向天堂,传来了“红”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强忍着泪的心猛地一缩,血液像停止了流动,一种凝固窒息的痛苦,一种无泪流血的悲鸣。世间的一切都在这里、在这里,世俗的贪婪和欲望在这里静止、仕途的争名夺利在这里停顿、红尘的灯红酒绿在这里熄灭、山盟海誓的卿卿我我在这里戛然。 顿悟——当爱一个人不能给她带来幸福和快乐,当爱的人有难却不能相帮,当爱已经变成了双方的痛苦,爱还有存在的意义?真爱就放手!$ c0 _, h6 ^7 @, L) l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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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目睹人生终点的地方,是心的一种洗礼,答案竟是如此简单,人世间的逐名夺利、爱恨情仇竟是如此渺然,睁眼,闭眼,仅需一瞬间,没什么不能割舍,一切都是简简单单、平平淡淡。活着,活着,好好活着!为所爱的人减去痛苦,带去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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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麦莎 于 2009-2-27 23:40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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