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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铺这个词对于哈尔滨人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年龄大点的都知道,年轻的就够呛了,八十年代以后出生的大多数不知道了,起码没啥印象了。小铺,小的店铺,这里专指食杂店、小卖店、小卖铺,不包括小饭店、小酒馆。小铺在哈尔滨可是有一定的地位的,现在虽然哈尔滨满大街的仓卖(也不知道打哪整出这么个词,而且不管店铺大小,一律称之为仓卖)。为什么要写小铺呢,不就是卖烟酒糖茶、油盐酱醋的小店吗,有什么可写的呢?否,非若是也。
在所谓的仓卖、大型超市没有之前,小铺在哈尔滨人的日常生活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可能大家都有这样的印象,在每个居民区都有那么一个两个小铺,里面的卖的不外是酱油醋、花椒面、咸盐、味精等,在整个八十年代至到九十年代初期,这些小铺为哈尔滨市民的日常生活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那还是八十年代初,父母刚刚落实政策,由外县调回哈市,家也刚搬回来,住在一片平房区,出我家的大门口往左一转就是一家小铺,门脸不大,是一间普通的居民住宅改的,大门上面挂着一块牌匾,白底红子:欣欣小卖店。明显是一个不会写美术字的人的手笔。老板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我估计这欣欣小卖店的名字可能是他孙子(也可能是外孙子、外孙女等等,反正是他比较喜欢,而又不在身边,十分想念一个孩子的名字),老板说着一嘴山东话,除了他,还有他的老伴,不再有其他人(这更加加深了我对其店名来历的猜测)。
进到小铺里面,正对门是一个不到两米的一个小柜台,,右边是一道门,通到里间屋(厨房和卧室)门边堆满的啤酒箱子,左边有一个小过道,方便老板进出,过道往前靠墙是一张小桌子。那时哈尔滨大部分小铺基本上都是这的格局。小铺处了卖日常生活用品外,还卖熟食,在小柜台上面有一个用用玻璃粘的一个更小的柜子,面有鸡骨架、熏干豆腐卷(或者素鸡,没啥特殊香味,就是个咸哪)、猪头肉(颜色过于鲜艳,令人生疑)、粉肠(真正的粉肠,全是粉面子,根本就没有肉味)、油炸小鱼等(外面全都是面,里面没准是啥鱼,有时是黄花,有时是小江鱼,不一定),分别用几个白色的,方形搪瓷盘子装着。小柜台里面有三个较大的塑料袋子,分别是五香花生米、油炸花生米(一直就怀疑是油炒的)、油炸黄豆。除了这些,还有桔梗咸菜,酱萝卜条啥的。啤酒就是太阳岛和哈尔滨两种,偶尔还有三星。
有时家里来人了,老爸就打发我去买点酒菜,我这人其实很懒,别看小,也不愿意动弹,是那种要是不喘气能活着,都不带喘气的人,但要让我去小铺去买酒菜,那还是可以考虑的,别以为让我去买东西,我就可以赚两个零花钱或是半道上偷吃点下酒菜,我就屁颠屁颠的愿意去,我愿意去不是冲着这些,我其实是羡慕小铺里的气氛(当时,老师经常布置大家写作文,一整题目就是我的理想,我当时的理想就是想当这个小铺的老板,优哉游哉的,当然,我没敢把当小老板的理想真写到作文里,我怕老师收拾我,然后老爸再灭我,现在想起来我当时还是被压抑的。)还有就是喜欢看在那里喝酒的人,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喜欢深层次的东西。
前面我提到了小铺里面不是有一张小桌子吗,那可是这个小铺的灵魂所在呀,是不是有些奇怪,小铺的灵魂应该是老板或者是那些被售的商品,其实一点不奇怪,正是这张桌子被使用时,才使这个小铺显得有生气,才使得整个屋子有了一丝温暖。
有一次,是一个周日下午(那时还没实行大礼拜呢),家里来了人,老妈整了好几个菜,老爸打发我去小铺去卖啤酒,我欣然接受,拎着空啤酒瓶子晃晃荡荡的来到小铺,老板认识我。
几瓶?
6个哈啤。
老板刚要拿酒,就进来两个人,浑身上下一看就是附近的民工,就也三十岁出头。进来后直接坐到桌子旁边,老板一看来了生意,对我说,小伙子,你先等会,要不你就自己拿也行,我一看,干忙说,不急,你先管他们吧。
王哥,今个我请你啊,刚发钱。其中一个说到,
你可别扯了小丁,还是我来吧。另一个说
说啥呢(发捏音),今个就我请了,早就说请你,客气啥还。
你快别得瑟了,我比你挣得多,轮不到你请,拉倒吧,我来吧。
哥俩纠缠了一会,最后达成共识,吃完再说。俩人走到小柜台前,仔细的看。
王哥,你想吃啥?你点,这猪头肉还行,这玩意喝酒不错,整点呗?
行,老板来半斤猪头肉。
从耳朵边上剌,对,对,你别拐啊,整太多吃不了。
丁啊,来个粉肠吧再,好长时间没吃了。
行啊,王哥。老板再来根粉肠,要这根,不是,那跟太长,吃不了。
老板,这啥呀?
那啥,今个他们新送来的,烀的护心肉,挺好,来点?老板说。
多钱哪?
10块钱一斤。老板答到。叫小丁的没知声。
来点吧,小丁,这玩意好吃,整点蒜酱一蘸,贼好吃,老板你给称(东北话发邀音)3块钱的吧。
叫小丁的笑了笑,那就尝尝,咱屯子老刘家去年杀猪前(发钱儿音),我吃过一回,是不错。
老板来瓶阿什蒙。叫王哥的说到。
阿什蒙,就是阿什河白酒,因为这种酒廉价,便宜,但喝多一点就好上头,上头就晕,所以时间一长,大家就习惯的称为阿什蒙,那个时候挺有意思,还把干豆腐,叫干对付,也不知道是谁起的,你要是一个真正的哈尔滨人,对这些名字一定很熟悉。
我忽然想起,家里还等着啤酒哪,赶紧让老板把酒装好往家走。到家以后,我心思还在那俩人身上,就跟老妈撒个谎说去同学家一趟取本书,马上回来。
我又来到小铺,不好意思直接看人家人家吃,就对老板说,我在你家门口等个人,他找不到我家,我在这接他。这时,那哥俩已经喝了一会,桌上由多了一份用报纸垫着的五香花生米,其他下酒菜都用塑料袋装着,塑料袋口向外翻着,油汪汪的。
王哥,好长时间就说请你,你看也没机会,今个有空,你多喝点,多吃点。
那是,早就应该在一块喝一下子,听你哥说了,你在这,我那边忙也没时间过来,今个好不容易有点空,咱俩好好喝一下子。王哥说完, 赒了一口酒,咂了一声。紧接着夹起一块猪头肉放进嘴里大嚼,嚼的山响。
王哥,我看出来挺好啊,这一天十多块钱儿的,我这从四月末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攒了将近一千四五了,到11月底,再加几个班,差不多两千多元儿了,能回家过个宽绰年儿啊。用手捏起几粒花生米,隔着嘴还有8寸远呢,就往嘴里扔,虽然把部分花生米没扔进去,但丝毫不影响小丁的情绪,仍是满脸兴奋。
你别得瑟了,别挣俩钱就惦记宽绰,攒着点,还没娶媳妇哪。
这我知道,哥,我就说,我还挺听劝的,这出来了,想吃点啥,咱就来点啥,是不是,哥,我让老胖出来还不来呢,你…..你就说,这花生米,咱在家那是想吃就吃的,不赶上个年节,红白喜事,上哪吃去,是不是?哥?小丁已经略显醉意了,舌头有点不利索了。
王哥没搭话,狠狠的夹起三块粉肠,放进嘴里,呱叽呱叽的吃着,脸上满足的感觉,眼神越过门口望着天,满眼的憧憬。
哥呀,这护……护心肉真香,上次还是老刘家杀猪时吃的哪。小丁用手抓起一块护心肉,没有准头的蘸了一下蒜泥,也没把酱油汤抖落利索了,沥沥拉拉的放进嘴里,一通猛嚼,嘴角还留着酱油的痕迹。
行了,少喝点吧,你不能喝,别得瑟,多吃点菜儿。王哥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对小丁说。
哥,我喝酒就是背着手撒尿啊,不扶(服)啊,真地,我就是不服啊。小丁显得很激动。
哥,也别……别……别说我不服……服,我还是有……有服的。小丁嘴里就像嚼着两付鞋垫一样,费劲的说。
那你服谁?王哥端着酒杯,期待的问道。
我服谁?我服....服......服(扶)墙,我服谁。小丁依旧不利索的说。
你瞅瞅你那个熊色。王哥听了也被逗乐了。老板也底眉臊眼的乐。
不大功夫,两人便把桌上的酒、菜整干净了。王哥还算清醒,小丁已经醉了。
老板来瓶大白梨(大白梨,哈尔滨人应该很熟悉吧?),一个面包。王哥说到。这显然是他的主食了。
多钱?王哥问。
一共十四块六。老板答道。
王哥从兜里掏出钱付了帐,搀着小丁出了门。
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哈尔滨小铺中经常见到的景象
如果你要总去一家小铺喝酒的话,时间一长,有时候,老板还会把他自家做的饭菜给你,不要钱的,小铺里的东西那是卖的,那是要本钱的,你吃是要付钱,但老板家饭菜是自家的,跟你熟了,你就是朋友了,赶上吃饭了,菜还不错,给朋友整点,就多一副碗筷呗,也饿不着我,也富不了他,还要啥钱哪,这就是哈尔滨人的简单的想法。
在那个时候,满大街还跑着天鹅出租公司的超豪华轿车哪,冬天学生们挥舞着铁锹还清雪哪,华梅的苏泊汤还往上浇酸奶油哪,马迭尔的酸奶还是后撒砂糖哪,肉联的红肠还得去道外去买哪,正阳楼的干肠还越嚼越香哪,秋林还卖酒糖哪。
就觉得那时的哈尔滨还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城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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