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鞋

倾城

   

   那天去优游那里，穿了民族风做旧款的棉袍，她说穿这衣服千万别晚上出去，吓人。脱了大衣，她一样惊叹，里面是旗袍，她说有鬼气。不知道若是我再穿了一双绣花的靴子，她会怎样讲？人的穿衣风格大抵是要照顾下别人的，只是我从不肯将就别人。正如我喜欢绣花鞋。有时候看见“汉舞”的专卖店，忍不住去看看，多是布鞋，也有绣花鞋，没有买过，因为那些都是一样的工业化产品，形似而神不似，已经没有了手指间的温暖。鞋子上的花也只有一朵朵从指缝间长出来的才好看。


    喜欢手工的绣花鞋，总觉得奶奶出嫁时，便是穿了红色的绣花鞋，有质朴又有娇柔，然而我终是没有机会问问她。自己或许是最后一代穿过手工布鞋的人了，那时候还只是几岁的小女孩。只记得心灵手巧的三姨做很多的鞋子给自己，妈妈也常买各种漂亮的鞋子，但自己几乎就是有什么穿什么，也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小时候脚长的太快，很多的鞋子没有穿破却小了。

    儿时老家每户人家都要种麻，奶奶家的地头便有，尖尖的叶子，手掌型几片聚在一起。每次看见，奶奶总是说，离那里远点，那种麻的叶子上有很多的跳蚤，每片叶子都有圆圆的小洞，跳蚤是一种见肉就叮的东西，咬人奇痒，我很怕。那些麻，便是纳鞋底麻绳的原料，晒干的麻杆，拗断了杆，便可以剥出麻来。常在晚上，姑姑在煤油灯下看书，奶奶借着微弱的光，把那些麻分成一小缕一小缕的，每个绕成一个圈，轻轻的放在一个针线筐里。直到那个筐放不下了，奶奶便找了一根针，插在墙上，穿过一缕麻，开始捻麻绳。可惜我没有记住是如何捻的，只记得，那些细细的麻，在奶奶的食指和拇指之间一直捻，一直续，便生了出来，最后缠成一个大线团，绳子很细、很坚实、也很均匀。

    见过打“鬲卜”（鞋底胚，只是读音）。面粉做好了熟的糨糊，在面板上刷上一层，然后把平整的布一层一层的粘上去，那些布大多都是做衣服的边角料或是不能穿的旧衣服，大概刷六七层布的样子，压得紧紧的，平平的，拿到外面晾干。那些鬲卜五颜六色，一大块一大块，便是厚厚的百家布，太阳底下看上去有些温暖的样子。晾干了，揭下来，按着鞋底纸样，一双双的剪好。然后找了白色的布，最上和最下两面再粘一层白布，之后用斜裁的白布条封了边，六层用浆糊粘在一起，就成了鞋底。“不大不大，浑身净把；不点不点，浑身净眼儿。”奶奶说的谜语，谜底是苍耳和顶针。她的手上常年带着顶针，那鞋底很硬的，要用锥子用力的穿透，然后再用针带着麻绳纳过去，还要用锥子把麻绳带紧，这样的鞋底才结实耐穿。奶奶纳鞋底总是很快，平整好看，针脚均匀。

    鞋面是里外两层，里面是很多层的布做成的，用缝纫车车出来的衬里，却不加糨糊，也是很大一块做出来，按纸鞋样剪好；再找一块结实好看的的布剪成外面的鞋面，薄薄的刷一层糨糊粘在一起后晾干，缝在一起，用配好色的布条，封了边。大人们穿的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鞋面是黑色或是深色的居多，是不绣花的，做起来也容易。绣了花儿的鞋子，多是小女孩们穿，颜色鲜艳些，图案也讨巧。复写纸放在布上，然后拿笔在鞋样上描，画好了图案，选好了彩线开始绣。绣好了鞋面，用白色的棉线，勾锥子，把鞋底鞋面上到一起，有的是正上，有的是反上。绣花的鞋子多是反上的，上完鞋底还要再缝一层薄薄的鞋垫，之后里外翻过来，这样鞋子也就做成了。

    然而我大约是在八九岁的时候便拒绝穿绣花鞋了，其一是因为已懂得了世俗的虚荣，其二是因为看了《水浒》。那西门庆与潘金莲第一次幽会的一段，“且说西门庆自在房里，便斟酒来劝那妇人；却把袖子在桌上一拂，把那双箸拂落地下。也是缘法凑巧，那双箸正落在妇人脚边。西门庆连忙蹲身下去拾，只见那妇人尖尖的一双小脚儿正翘在箸边。西门庆且不拾箸，便去那妇人绣花鞋儿上捏一把。”正看时，发现自己脚上恰是一双蓝色的绣花鞋，心下觉得穿了绣花鞋，便是有了潘金莲的几份相似，那之后决不再肯穿绣鞋。然自己知道那个潘金莲不好，却觉得那脚定是很美，偏偏喜欢到处看，谁穿了绣花鞋，好不好看，骨子里分明透着喜欢。
   
    附图的房子，是去年在帽儿山脚下的小村拍的。
    二十几年前，奶奶的老屋大致便是图中的样子。比这要高大，没有这个样的门，走的是前门，院子也是前院。篱笆都是柳条篱笆，夏天便郁郁葱葱，爬满了喇叭花，篱笆下是一群“咿呦，咿呦！”叫着，找虫吃小鸡。房檐下，是忙着衔泥或是哺幼的燕子。那日站在这房子的旁边，秋阳潋滟，突想起“岁月静好”，想起奶奶。奶奶生性薄凉，待人不亲，连子女也不例外，生了七个儿女，生活窘迫艰辛，但从未言苦，中国旧时女子的美德尽显。脑后挽了一个髻，耳朵上带一副银耳钉，总是一脸寡淡的样子，很少见她笑。便是与人说话面带着笑，眉宇间也是有着肃气，如未嫁女子那份高傲，与外人少来往，亦少说话。那时候奶奶已经不年轻了，然而却是美的，绣花的时候，穿针引线，一透一拉，小指微翘，影子投到纸墙上，那颈间的线条尤美。长大后回忆起她便都是那煤油灯下的影子和绣花、做鞋子是全神贯注的神态，犹如画上的女子。


    印象里，能把绣花鞋子穿得出位的，大多都是奇女子，有美腿、纤足，有脱俗的气质，更有过人的才情。比如张爱玲，“穿在她脚上，线条非常柔和”，“行走时香风细细，坐下时淹然百媚”又怎能不让人心生欢喜。那鞋子只有配了手工制作的衣物，饰品才好看，张爱玲的“柔艳”那鞋子也给她增色不少。如今的女子，我见过穿绣鞋的美的，只有杨丽萍。

    喜欢绣花鞋。或许有一天，我会再鼓起勇气穿上。

倾城

哦，终于找到臭味相同的人了，我也喜欢旗袍，绣花鞋，去年去云南在丽江一条古街上碰到一双据说是纯手工做的绣花鞋就买了下来，先在还摆在家里，没事时就拿出来看看试试但是就是没穿出去走走，每每谈起旗袍就想起王家 ...
轻舞飞扬￥ 发表于 2010-12-8 20:32

念旧，怀旧，恋旧。

倾城

好友力荐倾城的绣花鞋，细细的品读过后，有感慨，更有赞叹。雪中顽皮撒欢儿的倾城竟有着如此细腻、清丽的文字，佩服！
行走山水间 发表于 2010-12-10 14:58

原来倾城已经臭名远扬了，呵呵~

磕睡雨多

在哪？在哪？在哪呢？
倾城 发表于 2010-11-28 18:38

当然是LZ“鼓起勇气”的时候就出现了，是吧。

行走山水间

好友力荐倾城的绣花鞋，细细的品读过后，有感慨，更有赞叹。雪中顽皮撒欢儿的倾城竟有着如此细腻、清丽的文字，佩服！

轻舞飞扬￥

哦，终于找到臭味相同的人了，我也喜欢旗袍，绣花鞋，去年去云南在丽江一条古街上碰到一双据说是纯手工做的绣花鞋就买了下来，先在还摆在家里，没事时就拿出来看看试试但是就是没穿出去走走，每每谈起旗袍就想起王家卫的花样年华，想起张曼玉那百变的妖姿在小巷深处悠荡悠荡，凄美的音乐，灰暗的画面，以及旧中国妇女对爱情的渴望。

轻舞飞扬￥

哦，终于找到臭味相同的人了，我也喜欢旗袍，绣花鞋，去年去云南在丽江一条古街上碰到一双据说是纯手工做的绣花鞋就买了下来，先在还摆在家里，没事时就拿出来看看试试但是就是没穿出去走走，每每谈起旗袍就想起王家卫的花样年华，想起张曼玉那百变的妖姿在小巷深处悠荡悠荡，凄美的音乐，灰暗的画面，以及旧中国妇女对爱情的渴望。

轻舞飞扬￥

哦，终于找到臭味相同的人了，我也喜欢旗袍，绣花鞋，去年去云南在丽江一条古街上碰到一双据说是纯手工做的绣花鞋就买了下来，先在还摆在家里，没事时就拿出来看看试试但是就是没穿出去走走，每每谈起旗袍就想起王家卫的花样年华，想起张曼玉那百变的妖姿在小巷深处悠荡悠荡，凄美的音乐，灰暗的画面，以及旧中国妇女对爱情的渴望。

自由笨笨

才女

倾城

真是个观察细腻，思维敏捷，勤于笔耕，热爱生活的人儿啊！！！
姐在你的文章中又把自己小时候纳千层底儿，剪裁花衣裳，踩缝纫机的少年往事一一过目
回忆中没有苦，只有甜！！
不然 发表于 2010-12-1 13:24

恋旧，念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