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有血吗(正)
在栗松的眼里,柳絮飞是学校最好看的女孩子。她白净,清雅,像是芬芳的花朵。老师也总夸她,不是说她是大家闺秀就是说她是小家碧玉。总之,栗松在这个大家闺秀或是小家碧玉面前,总有点自惭形秽,栗松不敢正视她,他总是找机会从不同角度偷偷地注视着她。柳絮飞总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听老师讲课,脸上始终洋溢着不易察觉的微笑。看着看着栗松便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光辉,这种光辉能让他觉得有莫名的温暖和感动。有时,柳絮飞像似不经意地回眸一瞥,四目相碰,粟松刹那间便完全熔化在柔情似水的目光里,随之而来浅浅的嫣然一笑,栗松彻底迷失在自我满足当中。栗松知道,许多男生都喜欢柳絮飞,他亲耳听到几个痞子烂仔公然宣称要和柳絮飞那个。对于那些痞子和烂仔,栗松恨不得上去几拳砸掉他们的后槽牙。柳絮飞是仙女,怎能动这种下流的念头?但在痞子和烂仔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下流的概念,他们不但想,而且蠢蠢欲动。一天柳絮飞和一个女生挽着胳膊走在学校的走廊里,几个痞子和烂仔堵在走廊的门口,趁她们推门之即,痞子烂仔中袁猛没等别人反应便迅速蹭到柳絮飞的的身后,用那个部位冲着柳絮飞因推门身体前倾微微扬起的屁股上一顶一顶地做着动作,脸上露着很享受的表情。柳絮飞对此却毫无察觉。
栗松却一直跟在柳絮飞的身后,从后面欣赏着她婀娜摇曳的身姿。当看到袁猛在柳絮飞身后的动作,脑袋就是一热,然后猛地冲了过去,洋洋得意地袁猛没等回过神来,脸上突然挨了重重地一创。袁猛从小就是打架打出来的,脸上挨了一拳马上抱住栗松,两个人滚在了一起,打做一团。女生们纷纷躲闪尖叫,男生们一拥而上围住喝彩。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两个人才立刻松开。袁猛站起来眼睛瞪着用手指着栗松说,你等着。眼神流露出凶狠。而栗松则充满了怒火。
柳絮飞跟在栗松的一侧,趁人不注意,悄声问栗松,你不要紧吧?
没事,栗松绷着脸说。
柳絮飞冲他一笑,像蝴蝶一样轻盈地从他身边飞了过去。这一笑,让栗松飘了起来,心中那点堵和那点怕即刻烟消云散。
栗松家住在城的最边缘。父亲文革时期死的,至于什么原因母亲始终讳莫如深。总之很反动。母亲一人拉扯着他们四个孩子。栗松身上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是有力气吃饭没力气干活的孩子,他的身下还有一个妹妹。妹妹是个遗腹子,没等出生,就没了父亲。因此,栗松很疼爱妹妹。
不少人劝栗松的母亲再另走一家算了,却遭到曾经是清代末年的秀才栗松的外公坚决阻止和反对,哪管穷死饿死,他也不允许自己的女儿辱没门风。从此,栗松的母亲心思也就全扑在孩子身上,有时候眼瞅着揭不开锅的时候,已经风烛残年满口之乎者也学究味十足的外公总会不远几十里路程背着些米面来看望栗松一家。栗松的母亲活好,什么苦都能吃,无论有什么贴补活计,别人总来找她。就这样居然也把一堆孩子慢慢地拉扯起来了。
栗松懂事早。读书也上心,成绩不错。母亲心里就暗下决心,一定要供他上大学。栗松的哥哥没等读到初中,母亲看他也不是读书的料,就想送他去一个管吃管住的地方学些手艺。可栗松的哥哥却着急想着出去挣钱。去了采石场给人做联炮、装药、警戒的活计。姐姐读了一年初中也去了亲戚家面馆做事。孩子们也都是心疼妈妈太苦,栗松的妹妹栗桦太小,人小嘴就馋,看到街上有好吃的,就吵着要。栗松怎么哄也不好使,急了甩手一巴掌,栗桦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这一掌其实是打在栗松的心口上。他疼他的这个妹妹的,但又不愿意惯着她,只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妹妹哭着没劲,也就止了。栗松把她拉起来,说,不准往妈妈要钱,明天我给你买糖葫芦。妹妹栗桦抹了一把鼻涕,点了点头。
第二天,栗松放学回来,在门外把妹妹喊了出来,递给妹妹栗桦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说,快点吃吧。妹妹眼里闪着狂热的光芒,小嘴咕噜一下,上端一颗果便进了嘴里。栗松骂了句馋鬼,栗桦美滋滋地笑着,眨着眼睛问,哥,以后还给我买吗?栗松看着他最喜欢像小精灵一样的妹妹,也笑了。
傍晚,栗松扛着捆柴禾往家走,远远地看到在夕阳映照下的老师带着他的同学栗枫进了他的家门,他想,栗枫怎么会和老师一起到家来,会出什么麻烦事呢?
等了一段时间,他终于看着老师和垂头丧气的栗枫走出自己的家门。他不想回家,却又不知去哪,心情别提有多糟糕。恒下心一想,反正要有个了结,晚不如早,省得总悬着一颗心。这么想清楚了,走进了家门。
母亲正靠在门框上,执著望着远处在出神。栗松怯怯地叫了声,她似乎没听到。栗松的母亲很瘦削,面色发黄,眼睛不过很有神,身段也利落。此时她的眼睛明显有些发空,且有些潮湿。栗松没等进屋,身上就挨了一笤帚疙瘩。他侧身抱住头护住脸,笤帚疙瘩从背后如暴风骤雨般打了下来。我叫你去抢,我叫你去做无赖、土匪!有本事自己去,还把就怕叫人家瞧不起的亲戚也带了上,你抢,你抢,连一个卖糖葫芦的你也好意思去抢?我们穷,穷也得穷出骨气。母亲骂得伤心欲绝,栗松能听出母亲内心的的愤怒和失望。他一声不吭,也不躲,他只是努力抑制自己的眼泪。他想哭,不是因为挨打,而是因为他让妈妈如此伤心。耳边听到妹妹在哭,不要打哥哥,不要打了。是我想吃,哥哥才去抢的。
为什么不跟我要?
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栗松抬起头愧疚地望着母亲。
母亲失声哭了出来。
从此,栗松除了帮母亲干些家务活外,没事哪也不去只是闷头读书。
八十年代,孩子放学几乎没有谁家家长去接。同学们自行结成行,走出一段慢慢队伍就解散了。在岔口,栗松听到背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栗枫。自从上回栗松原打算找他借点钱,给妹妹买个糖葫芦。谁知他领着栗松来到卖糖葫芦的跟前,十分仗义地说,要几根自己拿我请你。栗松非常感激地只拔了一根,然后飞快地就往家跑去送给妹妹。谁知栗枫一摸口袋,一分钱也没有,他一看栗松走远,就想耍赖。卖糖葫芦的也真不惯得他,抓住他就不放,一直找到学校的老师。其实他们论起来也算是亲戚,还没出五服的堂只堂弟。栗枫知道,但栗松当时并不清楚。栗松的母亲从不对他讲这些,日子再穷,也要争口志气。为这。栗松再也没有和栗枫说过话。栗枫跑得呼呼气喘,栗松,袁猛他们从后面追来了。
来就来,我还怕他?
栗枫显然紧张的不得了,对于自己的好意,再看着一脸木然的栗松,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为了上回糖葫芦那事,栗枫他还挨了他爸一巴掌,爸爸吼道,瞧你那点出息,一个几毛钱的东西,自己扛下来不就得了,还领着老师去登人家门里去找,都是他妈的亲戚礼道的,你不嫌苛碜啊?栗枫让爸爸给骂的脸红脖子粗,懊悔不已,打心里觉得对不起堂兄栗松。
袁猛带着几个都是学校打架能手,每一个都不好惹,别说是栗松自己,就是再多几个同学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可栗松一点都不怕,因为他还在想着柳絮飞那嫣然一笑。
袁猛本以为会把栗松吓倒,却看到他若无其事的站在那里,微觉气馁,提了口气后,指着栗松说,你跟我装什么狠?
因为你欠削。
打。于是一团暴土飞扬。栗枫站在远处大喊,不要打了,再打我去报警。他的威胁很管用,过了一下尘土就灭了,几个人灰头土脸,栗松鼻子还流出了血,他抹了一下,脸孔骇人。袁猛眼眶乌青,眼睛迷蒙,并隐隐作痛。他不想再打,带着一帮人以胜利者的姿态打道回府。
栗枫跑了过来,拿出一个手帕递给栗松,栗松没接,找了一个往外哧水的水管,把脸埋上去冲了一会儿,擦干净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栗枫把书包递给他,栗松这才正眼看了一眼栗枫。栗枫冲着栗松一笑,笑得尽乎谗媚。栗枫的脸很干净,也很好看。
栗枫也喜欢柳条飞,对袁猛也很恨,但他心里惧怕,所以他佩服栗松。何况他一直想跟栗松和好如初。因此,想用一些行动来弥补上次对栗松的歉疚。很快到了栗枫家的门口。进来玩一会吧?栗枫语气诚恳,话也恰到好处,毫无炫耀的意思。栗松看了看眼前这极具气势的楼房,摇了摇头,天太晚了,我得回去了。说完,栗松也冲他笑了笑。栗枫赶紧抓住这次机会,上去紧紧地抱住栗松,然后握手道别。
以后放学的路上,栗松和栗枫左右护着柳絮飞回家,袁猛一粘上来,栗松和栗枫一个隔一个护,这让袁猛始终靠不了柳絮飞的前,直恨得他牙根直疼。
日子过得飞快,差一天就要期末考试了。栗松和栗枫把柳絮飞家送到离她家不远的路口,本来该分道走了,但柳絮飞没动,也没说话,脸上显然有些忧色,显得楚楚可怜。
栗枫说,下面有家饭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好啊,我请你们。柳絮飞侧过身瞅着栗松说。
还是由我来请吧。栗枫马上跟了句。
本来这句话栗松想说的,但他的口袋比身上哪都干净,所以也只能是想,却说不出口。
(二)
栗枫了要了几样小菜,柳絮飞要了三碗牛肉面。面是一碗一碗的往上端。第一碗面端上来了,柳絮飞直接把碗推给栗松说,你先吃吧。栗松本想最后一个吃的,但他感到柳絮飞桌底下的双膝,朝他柔软地撞了一下,并为她柔情的眼神所动,默然接过。面的口感口味都是相当的不错,可是令栗松回味无穷的确是桌子底下柳絮飞柔软撞过来的双膝。热乎乎的面进了肚里,人也跟着热乎了。栗枫嘴茬子好,把柳絮飞也说得活泼起来了,三个人像似从小玩就玩熟了伙伴似的。栗松话最少。柳絮飞和栗枫都穿得好,人也都好看,和他们在一起栗松觉得有些自卑。但柳絮飞不理会这些,挨得他很近,总是主动和他说这说那的,显得栗枫倒像个电灯炮。不过栗枫一点都不在意,有机会就插话。三个人的友谊在潜移默化中不断提升。他们约好,以后一定一起考大学,动情处,桌子底下柳絮飞的一只脚不经意地投进了栗松一双脚的怀抱,桌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桌子下面两双脚却在热烈而缠绵地拥抱着。考试过后,柳絮飞就没有再看到栗松。有次在街上碰到栗枫,她开口就问,看到栗松没有?栗枫说,我还在找他呢?看到柳絮飞一脸的失望,他说,我们去他家找他,柳絮飞用力点了点头。
城边上很少有柳絮飞这样的女孩子。当然不是因为穿好和不好的问题,主要是神态和举止。这里一般女子给人的感觉就是皮实、抗造。大多都过早地染上一股小市民俗气的味道。栗松家门口就倚着个这样的小女孩,身上的衣服的点脏。但脸长得还是很精致,有股子精灵劲。乜斜了柳絮飞一眼,不客气地问,你找谁?
柳絮飞还是很友善,这是栗松家吗?
你是谁?
我是他同学。
他出去了。说完,小女孩似乎不再对他们感兴趣了,举着手里纸叠的风车跑着玩去了。
他哪去了?柳絮飞依然很有耐心地撵着问。
不知道,不知道。
栗枫过去一把位住她说,他要是回来你就说有两个同学来找过他。小女孩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栗枫有点来气,说,我们走吧。柳絮飞说等一下,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撕下来一张,在上面匆匆写了几行字,交到小女孩的手里,说等他回来交给他。
在工地上歇工回来的栗松回到家,栗桦上前报告说,哥,今天有两个同学来找你,话没等说完,栗松一巴掌就把她给摞倒了,吼道,我不是不让你告诉别人的吗。栗桦放声哭喊,我没有告诉别人,你看还有这个。栗松接过柳絮飞留下的那页纸,已经意识到自己打错了,闷不作声走进后屋。
吃饭的时候,栗松给妹妹不停地夹菜。栗桦眼睛还红红的,她对栗松再次申冤,她没有告诉那两个人。栗松点点头,你是我最亲最好的妹妹。三下五除二吃了几口,摞下碗就走了出去。
夏夜的黄昏长且又美。栗松走向城河边的堤坝,脚步的频率并不快,路边的死猫烂狗的身上依然聚集着一群嗡嗡直叫的苍蝇,栗松经过,立即引起一些苍蝇围绕着旋舞,随手一抓,便捏死了一只,黏糊的苍蝇,只有那么星点的红,难道苍蝇也有血?他无心理会,脚步有点艰涩,浑身燥热。很想转身回去,但想起柳絮飞的眼神,栗松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堤坝离得很近,很快就到了。堤坝上吃饱没事闲溜的人仨仨俩俩的,但伫立在那里的只有一个女孩,穿着淡雅的裙子。看到栗松就跳了起来。柳絮飞一直往栗松来的方向望着,有时还微微踮起脚。见到栗松,她就背过身,脸向河水。栗松也不说话,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堤下的流水。静默了一会儿,柳絮飞横眼看他,你是不是不想读书了?
没有。
那你去工地干活?
挣学费。栗松吐出这句话很难。柳絮飞马上心就软了。她知道栗松的家境不好,但没想到完全超出她想像的那样。她轻声道,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呢?
我已经告诉你了。
柳絮飞含嗔带笑地看了他一眼,她喜欢栗松骨子里透着坚强和傲劲,像个大人。
你们来得这么早?栗枫飞跑了过来。
柳絮飞娇嗔一声,迟到了要罚。
好,我认罚,我还请你们下饭馆。
吃完饭,栗枫数钱,柳絮飞也不客气。她知道栗枫他爸现在发达了,已经开了好几处矿井,已经加入供应周边电力的火力发电厂的煤炭供应大户行列。栗松眼睛盯着饭馆的外面,突然感到触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往他往他的口袋里塞。侧过身他就看到柳絮飞对他一笑,然后挥手说再见,急急地走了出去。栗松伸手往口袋里一摸,是一叠钱,马上明白过来。柳絮飞走在林荫道上,素雅的裙摆在暗影中飘逸,她为自己的举动而欢欣,不防身后面响起急骤的脚步声,接着自己的手被一双力气十足的手抓住,有什么东西硬是塞了进来。
栗松,你别这样。
我不能要。
别。柳絮飞终究拗不过栗松,一只手被强迫握紧,里面是自己积攒的一百元钱。
谢谢你。栗松低头弯腰说了声。然后扭头就走,走得很快。
大雁南飞的季节栗松的哥哥回来了,进门一下抱住母亲好长时间没有放手。栗松的母亲最近比较憔悴,也不太爱说话,她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潮红,时常咳嗽,别人劝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她总是笑着说,没事,我身体好着呢。直到有一天她咳嗽出血来,她的心确实凉了,因为她清楚的记得,自己的母亲就是这样咳嗽出血死的。但她不对任何人讲,照样每天忙忙碌碌,显出一副很精神的样子。她看着栗松用功的样子,好心里就感到慰藉,她对自己说,这就是最好的药。
哥哥松开母亲,从包袱里拿出自己在外挣得钱一并交到母亲手里。母亲接过钱,抚摸着他的头,泪水从眼里溢出,久久无言。哥哥拉着栗松的手对他说,一定好好学,要考上大学。栗松肯定地点点头。
哥哥在家只住了两个晚上就又要走了,把母亲为他做的棉衣棉裤还有一双棉鞋都打放在行李里捆好。哥哥对母亲说,让妹妹栗桦也上学吧?栗桦听了高兴的蹦了起来。母亲叹了口气点头应允。学费一年比一年贵,只是一个栗松就够费劲的了,但这话她不能说。
寒假过得很快,转眼又要开学了,栗松在这一个假期打了不少短工,身体也更加强健了,几块肌肉凸现出来,如一只只处在发情期的老鼠。有一次路上还碰到过袁猛,他很想上去跟他打一架,他相信自己准能打赢,不过还是忍住了。他自己对自己说,惟有读书高,读书是正道,和他那种人一样犯不着。
学校开课前都要提前去报到,主要是打扫一下教室,然后也就没什么事了。
一会儿走得时候你等着我,别告诉栗枫。柳絮飞利用打扫教室卫生的间隙对他说。
栗松愕然地看着她,心怦怦地跳起来。他不知道柳絮飞为什么会喜欢他而不是栗枫。一直以来,他觉得他俩才是真正的一对,都是那么干净好看,家里又都条件好。不像自己连个换的衣服都没有,整天跟个泥瓦匠似的。栗松拿着抹布去擦玻璃,布满油腻的玻璃上栗松的脸就被映了出来,鼻子像似刀劈出来的一样笔直,一双眼睛熠熠生光,看上去像一只年轻的鹰。
乍暖还寒的初春,阳光很明媚,栗松和柳絮飞走在一直通向郊外的大路上。栗松看着脖子上系着一条漂亮围巾的柳絮飞欢快地在自己身边盘绕,简直像看到了下凡的仙女。在郊外,他们踩在外表坚硬内心软弱的积雪上面,洒下不停的笑声。栗松情不自禁地拉了一下她的手。柳絮飞像触电马上甩开。栗松心一沉,把手放进裤袋,脸也不由硬了下来。
是怕别人看见。柳絮飞四下张望了一下小声说,有点怯怯的,栗松没吱声,不过心里原谅了她。走到河滩边,柳絮飞主动把手伸给栗松。栗松握住说,我送你回去吧,不知道怎么了,我心里有点乱。柳絮飞点点头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栗松在堤坝上就感到气氛不对。加快脚步往家走,远远就听到妈妈哭天喊地的声音迸了过来,家门口围着很多人。
我的儿啊,你怎么走得啥也没剩啊!
栗松心格登一下,脑袋开始发蒙。栗枫他爸也在,见到栗松告诉他,说他哥出事了,处理哑炮,没想到刚到跟前,炮突然响了,当时就被炸得血肉横飞粉身碎骨。栗松当时觉得一股咸咸的东西从胸口一直涌到嗓子眼,脑袋如同挨了一个闷雷,差点跌倒。
母亲的嗓子哭哑了,栗松一夜也没眨眼,一直陪在妈妈身边坐着。脑海里不时浮现出哥哥音容笑貌。想起童年的时候,在一片枯黄的旷野,自己依偎在哥哥身旁,哥哥用手指着天空中正在飞行的雁群说,你看到人字形顶头的那只雁了吧?那就是头雁,头雁不但在前面领路、呵护同伴,还要不时地感受天气的变化和观察有无险情的发生。哥哥其实不是书读的不好,而是心疼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妹妹,所以他放弃了读书,想做一只能呵护他们这个家的头雁。栗松的泪水也不停地在流,但他不能让母亲看到。
处理善后事宜是采石场的书记兼场长胡秉德。他端坐在栗松家面南背北的写字桌边,历数栗松哥哥在工作中不按操作规程、违章作业的过程,以至酿成这样的后果。栗松从他走进门来,看他趾高气扬的样子就没给过他好脸,再听他这样说,再也忍受不了,可还没等他发作,栗枫老爸却早就急了。滚你妈的吧,我看你他妈的是专门来欺负人家孤儿寡女的,为了你那破官,少在这儿提他妈的操作规程,我开矿的还不知道吗,按他妈的操作规程还能他妈的干活吗?少在这儿给我扯犊子。又不是用你家出钱,都是公家的事,你这不是事B吗。看栗枫的老爸的样子都是想要动手了。栗松的母亲摆摆手说,他叔算了,算了。人,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好争的,随他们处理去吧。
(三)
胡秉德被栗枫老爸给骂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静了静心神,再也没敢说出别的来,只是把脸对着栗松的母亲说,放心嫂子,不管怎样,我一定满足你们的要求,要相信党。快滚吧,别在这儿咯应我了。栗枫老爸吼道。
说啥呢?胡秉德知道栗枫老爸有钱,上下喂出了不少人,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可是他从心里也没把他当回事,自己的家族也不是好惹的,不说别的公安局长就是自己的亲弟弟。
栗松妈用手势再次止住栗枫的老爸。胡秉德白了一眼栗枫老爸,打鼻子里哼出了一声。
哥哥死后,栗松的母亲就开始不停地一口一口往外咳血。栗松再也不管母亲如何阻挠,强硬着把她背到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大夫对栗松说,怎么不早点来看,晚期了,没救了。栗松人都僵了,母亲央求栗松把她背回家。到了家,栗松转一个身都要付出很大的努力,他看到这个叫家的屋子,像似在缓缓地倒塌,屋中的亲人一个个都要飞离而去。
学校已经正式开课了,栗松没有去上学。已经在南方打工的姐姐含泪带走了妹妹栗桦。家里只有他一人照料着母亲。母亲每咳一声,栗松的心就跳一回,他要拿哥哥抚恤金带母亲去一家好的医院看病,母亲死活不肯,说,那是他哥哥用命换来的钱,她花一分就心疼的会死,还是留着给他和妹妹读书用吧。
灯油近枯,母亲知道自己离世不远了。她拉着栗松的手,有气无力对栗松说,我最不放心就是你那还小的妹妹,你啊,一定要照顾好你的妹妹栗桦。没等已是泪流满面栗松说话,母亲已经眼神涣散,栗松从母亲的手上明显感觉到母亲的身体逐渐发僵并一点一点地往下凉去。
栗松送走了母亲,他去了邻居芦伯的肉铺,对芦伯说,芦伯,我不读书了,我要跟你杀猪卖肉,能挣口饭,养活我和妹妹就行。芦伯也是条汉子,多少年来,没人见过他屈服于谁和流过眼泪。但他觉得栗松实在是惨。
栗松自动休学。班主任上门来劝过两次,看着栗松家没有一点烟火气息空荡荡的屋子,叹惜垂泪地离去。
班主任在班上发动大家捐款。凑了一百块钱,让栗枫交给栗松。过后柳絮飞悄悄找到栗枫,送给他五百块钱。栗枫诧异地问她哪来这么多钱。柳絮飞说你就别问了,让你送你就送。
钱栗松坚决不要,他对栗枫说,我是不想读了。我没有读书的命,真的!你和柳絮飞才有读书的命,你们一定要考所好大学。我知道你也喜欢柳絮飞,你们会在一起的。说完,他对栗枫一笑,这笑凄凉得让栗枫直想大哭一场。
柳絮飞也来找过栗松,但栗松不理她。栗松在学剃肉,他学得很投入,一把刀在手中飞舞,案板上的骨肉转眼分离。柳絮飞就站在那儿看着,咬着嘴唇,一直那么站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栗松对他吼道,你咋还不走,这不是你站的地方,以后别再来找我!
柳絮飞脸色惨白,转过身眼泪便像断线的珍珠直往下掉。栗松知道她哭了,那一瞬间他想冲过去紧紧抱住她。但他没有,他只是把全部的冲动、愤恨和悲哀倾注在手中不停上下翻飞的那把锋利的刀上。
栗松悟性强,时间不长,他宰杀、割皮、剃肉、重量分切的技术样样精通。这一段时间栗松饭量大的惊人,没有一天感觉自己吃饱过,饥饿感迫使他半夜里醒来,看着空空的墙壁,再想想死去的妈妈和哥哥,栗松忍不住失声痛哭。怕邻居听到,他就闷住被子里哭。谁也不会想到,白天里眼到手到,辛勤利落的栗松,跟深夜里这个无助孤独的少年是一个人。
栗枫常来看他。他们坐在一起,更多是长久的沉默。有时栗枫也会说自己的苦恼。他们之间已经有种兄弟般的默契。尽管班上有很多同学,但他觉得只有栗松是他的朋友,虽说还有柳絮飞,他和柳絮飞已经很好了,但心里的很多话只能讲给栗松一个人听。现在他苦恼的一个是,电厂负责进煤的换成栗松哥哥在过采石场的胡秉德,父亲原来已经喂得非常熟的那人调到别的单位去了。还没等胡秉德到任,栗枫父亲就把他女儿在国外留学的费用全包了下来。即使这样,等胡秉德到任之后,栗松父亲又给他送去了大量的现金,可是无论栗松的父亲怎么去喂,这胡秉德就是喂不熟,并且逐渐要把栗松父亲清理出去。这让栗松父亲无比恼火,恨不得马上找个人把他给杀了。但另外一件事却更让栗松更苦恼,袁猛这个流氓,已经混迹于社会,身后还跟着一帮手下,显然很有势力。他经常去学校骚扰柳絮飞。栗枫叹口气,他自认软弱,没有能力保护柳絮飞。栗松没有接话,栗枫眼泪就流了出来。栗松见他哭了,有点看不上他,就坐在一边等他哭完再说。
袁猛去抱柳絮飞,还去亲她。栗枫擦着眼睛终于蹦出这句话。
栗松心里像碰了刀尖,全身筋骨都紧了一下,他亲了没有?
我没看清。我就听见柳絮飞在骂他踢他。
栗松尽力不去想当时的情景,但心仍像被一只手揪着,疼得无法呼吸。本来在他心里,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碰柳絮飞,那就是他自己。因为不得已,他放弃了,那么也只有栗枫能够。袁猛他们算是什么东西,垃圾一样的货色,也配?栗松很想提着杀猪的刀冲出去,把袁猛的头割下来。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由着性子来,他还要完成母亲的遗愿,把妹妹从姐姐那儿接回来,养大供她上大学。
栗松只是抬头望了望天空,天空中飞过来一只大鸟,盘旋移动,栗松看出那是一只山鹰。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到了年底,年前是栗松卖肉最忙的季节。晚上他给姐姐写了封信,告诉姐姐年假带着妹妹回家来过年。信写完了,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准备明早就扔进邮局的信筒子里。
这个晚上,栗枫梦见了柳絮飞。柳絮飞就坐在他的床边,没穿衣服,身上的光有些氤氲,很柔和。她看着他,眼神时而幽怨时而迷离。栗松翻过身不敢再去看她,但他感到柳絮飞在慢慢在靠近,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处子的幽香。他返身抱住她,栗松感到自己下面突然裂开了,一股洪水倾泄出来,酣畅至极。第二天早上,阳光照进屋里,他才从被窝爬了出来。刚打开门,姐姐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抱住栗松嚎啕大哭。栗松红着眼睛一把把她扯开,你咋了?我把栗桦弄丢了。栗松连连跺脚,就像房檐上的冰溜子,五脏六腑都跟着硬僵凉透。
据姐姐说,妹妹是被几个外地口音的人拐走了。
栗松手里的刀再也不能飞舞了,他发现自己没有了动力。他这才明白一直以来,自己是为别人刻苦的,以前是为妈妈,后来是为妹妹。现在妹妹也没有了,他还为谁?
他整个人都空了,躺在床上,闲着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不堪。
有人轻轻敲门,门其实没关,栗松不理,来人也不推开。响声过了几下就停了,有个女孩的声音响起,栗松。
栗松浑身一震,力道恢复,弹了起来。
柳絮飞看上去有点萎靡不振,但她仍然让栗松有种魂牵梦萦的感觉。柳絮飞说,我是向你来道别的。
栗松所受的打击太多了,似乎已经麻木,看着柳絮飞,目光直直的。
柳絮飞轻声说,我要去杭州读书了。
你们一家都去吗?
柳絮飞摇摇头。
栗松缓缓道,是不是因为袁猛。柳絮飞的眼睛红了,显得哀怨可怜。声音愈发低落,我就如辞枝的黄叶,只能随风飘浮,浪迹天涯。
栗松自己心想,自己现在何尝不又恰如一缕残烟,无始无终,四处飘零。
你爸爸不是政府的吗,怎么还摆不平他们?
他又没当官,只是在政府干活的。我家都是老实人。
又是老实人?
血涌上来了,栗松扶住她的肩膀,说,你自己想不想去?
我不想,我那边只有个二姨在。
要是袁猛不再来找你,你可以不去吗?
柳絮飞泪水涟涟地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那你就可以不去。栗松的语气有种让自己都有种惊心的寒。
柳絮飞什么也没说,扑在他的怀里,紧紧箍住他,如倦鸟依巢。栗松低下头去,放肆地亲她。柳絮飞也热烈地回应着。她好像在恨自己为什么没早点让他亲到她。栗松体内的火种被柳絮飞温热柔软的身体焐燃了。他犹豫片刻,抱起她就往屋里走。
等到内裤被扯掉,柳絮飞不再挣扎,反而不动了,有一种莫名的快感攫住了她,似乎很早以前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双腿间的那一痛,让她许久以来所受的屈辱和害怕顿时烟消云散。
进去的那一下,栗松心里嚎叫一声,他感受到一种施行恶行所带来的快感,且很深,很透。
第二天,栗松的手中的刀,又开始飞舞。吃饭的时候,栗松挑了把最锋利的刀,对芦伯说,这刀我要了,可以用工资顶。芦伯愣了一下,点点头。然后摸出一支烟点燃。
(四)
早上,栗松出门的时候天开始下雪,是一场鹅毛大雪。眨眼工夫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堤岸上白皑皑一片苍茫的雪中伫立一个少年,是栗枫。一早,栗枫就一直在堤坝上等着栗松,他的身上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他听说栗松要去找妹妹栗桦,他把自己从家里翻出的八千多块钱全部拿了出来,一定要送给栗松。
纷飞的雪中。两个少年拥抱在一起。
栗松趴在栗枫的耳朵上说,告诉你爸,以后胡秉德不会再管电厂进煤的事了。
袁猛和胡秉德的无头尸首是在河滩上被发现的,被大雪整整从年前埋到过了十五。头与脖子分开的地方很齐整,证明杀人凶手绝对有老道娴熟的刀法,且有超乎常人的心态,此案绝非一般平常亡命之徒所为,警方这样认定。 沙发~~
终于,等来了大手笔的杰作。
慢慢的读、细细的品~~~ 真还得需要功夫静下心来慢慢品读,老的的这次作品和以往的不同,我的心也跟着回到了那个年代。跟着你一起经历那些人那些事似的,老大,写的真好,加油
今天只看第一节
看了第一节:松和飞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看来老大小时候比我成熟,懂得追女孩儿。
“栗松便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光辉,这种光辉能让他觉得有莫名的温暖和感动。有时,柳絮飞像似不经意地回眸一瞥,四目相碰,粟松刹那间便完全熔化在柔情似水的目光里,随之而来浅浅的嫣然一笑,栗松彻底迷失在自我满足当中。”
松作为落魄人家的孩子,会比穷人家的孩子更深刻地理解了人间的凄凉,因为他经历了“暖和冷”的比较。
和猛的一架打出了松的浩然正气和对飞的深深的爱。
一串糖葫芦抢出了松的兄妹情深。
和枫的和好,显出了宽容的心及共御强敌的智慧。 老大,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的,期间,哭了几次,心一直痛,也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你写的太感人了,小说还没写完,我等着续集。我也期望最后的时候你能给主人公一个好的命运,让我们对生活还残存一点点希望,好吗? 全部看完。为主人公觉得心痛...命运的不公...希望能看到续集.... 苍蝇有血吗 苍蝇有血吗 …………